月色边缘

【逆转裁判/成御】成步堂五次弄丢东西,一次他找回来了

黑历史混个更……合志解啦呜呜呜呜呜呜

 

——————————————————————


“美贯,已经快1点了,你是准备冲击熬夜冠军吗?”

男子将钥匙轻轻插入钥匙孔中,以最轻的力度将门推开,刚推开一条缝,他就发现这种小心是多余的。室内灯光很暗,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身边有一堆杂物,交叠的小腿像两条白鱼,腮边鼓鼓的,脸颊边还贴着随电视亮光闪烁的闪片,她身体前倾,嘴边的零食都忘了嚼,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从男人的角度看不到电视屏幕,只听到那里传来的哭声歇斯底里。

“爸爸晚上好,”打招呼时,她甚至没有把眼睛转过来,“你知道的,美贯很少睡觉。”

他自然知道。接女儿回来时她才8岁,新手爸爸手忙脚乱地查阅了大量书籍和资料,以求尽快适应不再是单身汉的生活。刚开始,他按照书上说的9点钟将让女孩睡觉,晚上12点,他哈欠连天地看到微亮的门缝,推开门发现女孩趴在窗边,定定地看着窗外被乌云掩盖着的天空。

“爸爸,”小女孩在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的睡房中呆了两个小时,眼睛依然是亮晶晶的,“晚上好呀。”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爸爸,爸爸?别发呆啦,”小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成步堂龙一?”

 

成步堂回过神来,发现长大后的美贯站在他面前。今天,他的女儿刚从剧场回来,脸上还带着舞台妆,妩媚的眼线下像湖泊一样的眼睛载满了担忧:“爸爸,你是太累了吗?”

他摇摇头,拍拍美贯的肩膀:“我知道你不爱睡觉,但起码要把妆卸了吧?”

看成步堂没事,美贯倒退着坐回到沙发上,指着电视屏幕道:“我赶着回来看这个呀。”

室内暖气开得热烘烘的,成步堂将头上的毛线帽摘掉,放在膝盖上,与美贯一起盘腿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电视剧,里面的流泪呐喊的女性面容雪白又模糊,大片光源聚焦在她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与下滑的眼泪上。现在剧情进入到戏剧冲突时期,女性紧紧抓着男性的手臂,央求他不要走,男性在一段冗长的内心独白后,最终还是咬着牙把她的手推开。此时,悲怆的音乐代替了女性的嚎哭,在漫漫雨天下营造出两人的伤感气氛。

成步堂在心里给这个片打了个及格分,皱起眉头看向他的女儿。这种用足了劲营造悲剧气氛的镜头没有牵动美贯的表情,女孩瞳仁里折射着光,面容绷紧,眼角干燥,不知道她是将所有的笑与泪都留给舞台,还是女孩的性格本来就没有表面上那么平易近人。

“把这段看完,你该去睡觉了,美贯,”成步堂好脾气地说,“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

“对了爸爸,”美贯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挺直腰板,在背后摸着些什么,然后抽出一个盒子,打开放在膝盖上。

成步堂深吸一口气。

里面是一枚金色的徽章,葵花盛开闪耀如烈日,中心是一杆天平,用一个完美的环,映衬着“公平与平等”。

这是他弄丢了七年的东西,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穿上西服,靠近心脏的位置多了一个被穿透的空荡荡的伤口。

他突然握住女儿的手腕。

“这是谁送来的?”

“唔,”美贯点点下巴,“那是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叔叔,穿着一身超显眼的红西服,灰色头发的。”

她在胸口处比了比:“这里有很奇怪的餐巾……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成步堂抿起了嘴唇。

美贯歪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人,觉得有点陌生。男人后脑勺那本来被帽子压扁的硬邦邦的发又逐渐翘起,让他更像她刚见面时那个年轻的蓝衣律师。

“爸爸,东西不见了要主动找回来呀,”她没头没脑地说,“不然到时就像他一样后悔了呢。”

她指了指电视上的画面。拒绝了女性的男人在倾盆大雨中失声痛哭,泪水混合了雨水,镜头逐渐拉远,他趴在地上,仿佛在寻找着碎了一地的心。

“这不是找回来了吗?”成步堂笑了笑,“美贯,你放心,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挺谨慎的。”

女孩抱着双膝。

“我不是这个意思,”美贯轻声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爸爸伤心。”

因为长期缺乏睡眠,他的眼皮放松地下垂着,让身为钢琴师的成步堂龙一显得十分疲惫,听到女儿这句话,他微微瞪大了双眼,露出深蓝色的瞳仁,眼里的光竟比电视的荧光更耀眼。

成步堂美贯有着惊人的天赋,她能够洞察人心,没有心事可以在女孩面前隐瞒。

“我怎么会哭呢,”成步堂哈哈笑道,“现在不是值得开心的时刻吗?”

“不要逞强啦,想哭的话可以在美贯面前哭哦。”少女眼光清澈,伸手摸了摸成步堂的鬓角,“这样吧,爸爸你好久没和我讲故事了,可以说说你和那位‘朋友’的故事吗?”

“我真的没有哭,”成步堂无奈地道,“但你如果一定要听的话,那么把电视关了,坐好。”

 

+

 

成步堂是一个比他外表看来要更谨慎一些的人。

这源于家族给予的优良记忆力。虽没有长辈过目不忘的能力,成步堂却依然是一个细心温柔的孩子,他有着近似于天赋的敏感。幼时,属于他的玩具,他会永远放回到同一个地方,珍视的东西会带在身边随时保护,其严谨程度让父母都惊叹不已;年纪稍长,这个有着一双漂亮眼睛、一头倔强发丝的男孩已经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也未曾试过在学业上遭遇困难。他在一个充满了包容且自由的环境中长大,不顾一切地做着他想做的事。

但是在他10岁那年,他弄丢了珍视的同伴。

得知御剑转学的那天是年末的隆冬,天下着鹅毛一样的雪,成步堂一直有慢性鼻炎,遇到天气变化鼻子就会不太舒服,他戴着口罩踩着雪走,差点赶不上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课室。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时,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于是直到第一堂课下课,他才感觉到哪里不对。

“等一下,矢张,”成步堂盯着不远处空空的桌子,小声地说,“御剑他今天还是没来吗?他怎么样了?”

御剑是他的伙伴,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个曾经在黑暗中拯救他的人,自己也一脚踏入了黑暗。一周前,在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庆祝圣诞节的那时,御剑的父亲在法庭的电梯被保安击杀,三天后的审判中,杀人的保安却因为律师成功立证其精神错乱而得以释放。成步堂当时在写作业,被御剑的失踪弄得心烦意乱,然后听到房间外传来新闻对于案件的解说,他冲出去听到被害人的名字,眼泪不可控制地顺着腮边流下。从那天开始,他们便再也没有在学校看到御剑的身影。

“你不知道吗?”矢张摸了摸自己上翘的头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御剑他转学啦……喂你吓死我了!”

成步堂一巴掌拍在矢张的桌子上,声音被收缩的喉咙挤得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是啊,刚刚上课前你还没到,是藤田老师说的,”矢张郁闷地趴在桌上,“他的父亲死了以后,御剑便没有家人了,前两天,他被一个有钱人收养,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

“唉,联络方式都不留给我们,你说这家伙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等下,喂,成步堂,”矢张惊讶地按住他的肩膀,“见鬼,你怎么哭了?”

 

美贯捂住了嘴巴:“也就说,爸爸你第一次弄丢东西,是弄丢了一个人?”

“是啊,”成步堂有些困了,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语气放松地说,“那时候的我真的很伤心啊。”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比起大人的困倦,少女却显得神采奕奕,“爸爸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以前的事啊?我可以听吗?不对,你怎么不去找御剑呢?”

“你当然可以听,”他摸了摸少女的头,选择了其中一个问题来回答,“因为美贯长大了,能够耐着性子听我唠叨了。”

“才不是这样的!”少女的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无论在什么时候,美贯都愿意听爸爸说话!”

“谢谢你,美贯。”成步堂笑了笑,“按理说,10岁之前发生的事,成年以后记忆会逐渐模糊,但我直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时候的痛苦。于是我发誓,等我把御剑找回来,我绝对不会再弄丢他了。”

 

在知道好友弃自己于不顾时,成步堂没有哭。因为在这个他被同学诬陷的课室里,御剑教过他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难熬的一天终于结束,成步堂放学后没有回家,狂奔到御剑的公寓门前。运动量过大,他一时喘不过气,扶着墙壁用力喘气,朦胧中看到了门口悬挂的“出售”字样。那一晚,他疯狂地绕着御剑宅打转,希望寻得一丝御剑留给他的信息,眼泪冻在脸上变成一道道浅白色的疤痕,直到雪停了,他又返回到学校里,用力砸开御剑的柜子,却依然找不到任何信息。小男孩依靠着冷冰冰的柜子,抱着膝盖睡了过去,直到凌晨时分,被赶到学校的母亲一把抱在怀里,颈窝里是她滚烫的泪水。

 

“哇!爸爸要被学校罚款了,”美贯的关注点一向很奇怪,“那接下来,爸爸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成步堂长叹一声,“可是呀,我第二次和第三次丢的人,还是御剑。”

 

++

 

御剑怜侍在离开之前,曾给成步堂打过一个电话。

往后将近十年的时间,成步堂都在想,假如当时他接到那个电话,他们之间的命运是不是会与现在不一样。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那时候,24岁的他迎来了律师职业人生中第五次胜利。凌晨时分,律师事务所大门紧闭,室内歌舞升平,矢张播放着大将军剧场版的主题曲,并将音响音量拉到最大。他被满身酒臭的矢张抱在怀里,耳朵旁全是激昂的歌声,音响的低音炮在颤动,他的心脏也跟着鼓点和融入血液的酒精一起跳动,他没法听见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矢张在他耳边的吵嚷。尽管忙活了几天没有获得一点酬劳,但亲手将严徒海慈送进监狱,无辜的女孩沉冤得雪,他和他身边的朋友都很开心,这就是他作为律师最大的心愿。

他将矢张的脸推开,扶着他横躺在沙发上。他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酒,站起来时脚下轻飘飘的,如踩在棉花上。宝月茜在饱腹一顿后,蜷缩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甜甜的睡颜丝毫没受喧哗的背景音乐影响。女孩睡扁的脸蛋让成步堂想到了正在修行的真宵,于是在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张毯子,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轻轻盖在女孩身上。此时,起伏的鼾声突然而起,他回过头去,看到矢张趴在长沙发上睡得很熟,腿还在地面,脸却落在扶手上,不敢想象沙发明天会被口水染成怎样的惨状。他稍微调整了矢张的姿势,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成步堂盯着镜子里的身影,那是一张刚毅的脸,墨蓝的眼、浓黑的眉,抿起的嘴角组成了一个倔强的模样。明天清晨,这张脸大概就会登上报纸的头版,会被不太客观的文章,讲述着他如何“胡搅蛮缠”地逆转了这次法庭。

走出去时,他听到女孩小小的鼻息与矢张夸张的鼾声此起彼伏,他挨个检查酒鬼身上的毯子有没有盖好后,自己缓缓坐在办公椅上,用力揉着疼痛的额角。

今天确实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但他却提不起劲。这战胜了警察局长的法庭不止有他在战斗,那个站在他对面的人,那个在关键时刻明里暗里帮助他的人也同样在与那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博弈。

成步堂闭起眼,回想起检事席上那名灰发的男子。他脸色苍白,似是久久不见阳光;他一身华服,带着那名老检事,也是他杀父仇人的执着,昂首挺胸地站在检事席上,实现着他心中的正义。变成了检事的御剑怜侍是那么遥远,但那稍稍瞪大的双眸,又让成步堂看到了好友幼时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脑海里就充满了红色的身影,在庆功宴上自己的心不在焉,原来是因为身边缺少了那个人。但他在哪里?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他,却又不肯多迈出一步?

不能再这样纠结了,成步堂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将自己整个埋进椅子里。

明天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不能让他再逃了。

成步堂这样想着,渐渐放任自己沉入睡眠。

只是第二天,他早早来到检事局门前,却得知御剑怜侍已经连夜坐国际航班,飞向了远方的国度。他的办公桌上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触目惊心的文字。

他不知道在检事局外发了多久的呆,雪将他的头发染成白色,他用冻僵的手指缓缓打开手机,发现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未接来电。

 

“您第二次弄丢御剑叔叔,是他‘选择死亡’的时候,”美贯掰着手指,“第三次,是他没有通知你就去了国外学习的时候?”

“差不多吧。”成步堂摊摊手,“总之我成为律师就是为了和他在法庭上相见,但那家伙根本不领情,我和他也没在法庭上遇到过几次。”

“我不明白,这不算‘丢’呀?”美贯皱着眉,一脸疑惑不解,“就算御剑叔叔到了国外,你们难道没有手机吗?爸爸你想找他的话,打电话不就好了?”

成步堂摇摇头,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时间已经很晚了,”成步堂打了一个哈欠,“睡前故事可不能讲一晚上。”

“那不行,”美贯皱起眉头,“怎么可以故事说到一半就赶人去睡觉呢?”

“哈哈,美贯可真敏锐,”成步堂鼓了两下掌,“这确实没到结局。”

 

将戈德——应该称他为神乃木检事——送进监狱后,成步堂婉拒了矢张聚会的邀请,狂奔着赶上了检事的步伐,在法院门前叫住了他。

“御剑!”

修长的身影停在雪地中,向他转了半张脸,露出一截小小的鼻尖,不论是耳朵还是鼻子,都被寒冷的天气冻得微微发红。他们的相遇又是在一个落雪天,乌压压的天空让成步堂想起小时候御剑离开的那天。东京很少下这样的雪,雪花落在枯枝上来不及融化,积了厚厚一层,他冒着这样的雪走了半夜,最后体力不支,依然没有找到他珍视的人。

这时候,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进去安抚一下无罪释放的当事人?”

听到御剑略带调侃的声音,成步堂揉了揉后脑勺,正色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御剑转过头看着他。男人穿了一身墨黑的大衣,将身上鲜艳的红遮盖,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浅淡。他银色的发丝比雪地上的闪烁更加灿烂,成步堂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御剑的脸已经看了太久,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小声说道:“谢谢你,御剑。”

这一句谢谢,他已经亏欠了一年。一年前,虎狼死家左左右卫门挟持了真宵,逼迫他帮助王都楼真悟逃脱法律制裁,正当他茫然无助的时候,是御剑站出来帮助了他;不久前,他因掉落河流躺在医院里高烧不退,也是御剑从国外赶回,替他站上了律师席,为他处理好一切后续。

站在冰天雪地中,成步堂觉得自己的心像沸腾的岩浆一样滚烫。他看着那人深深的眼窝下平静的眼神,握紧了拳头。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御剑说,但刚刚在法庭上能言善辩的嘴此刻张了又合,将后槽牙紧紧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许是律师的眼神过于赤裸,御剑眨了眨眼,躲开他的视线:“如果只是这种客套话,那大可不必了。”

检事此时的神情与法庭上的他大相径庭。御剑怜侍总是这样,他毫无保留地给予帮助,又慌乱害羞地逃避感谢,温和的善意掩藏在他笔挺的战袍中。成步堂想起当初在报纸上见到的御剑怜侍,那时候的御剑只有20岁,脸上还带着圆润的弧度,就是这样一张孩子般的脸,被报纸冠上“恶魔检事”的头衔,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反派角色。六年过去,他已成为一名无坚不摧的检事,能力锻炼得无可挑剔,却将自己的棱角彻底收起,眉毛上扬时,成步堂又能看到小时候温和害羞的御剑怜侍的影子。

他想了又想,下意识往前一步,用力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

在律师席上为他撑起一切、度过矢张这个致命难关的检事像一只受惊的猫科动物,浅色的眸子剧烈收缩,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一块小小的冰面上,整个人往后仰去。成步堂惨叫一声,想拉住那人,却被用力拽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御剑身上。

他的手垫在检事那脆弱的后脑勺下方,指骨摔进冰面,像针扎一样刺痛。

御剑有些摔懵了,整个人躺在成步堂身下,双眼放空。身下是松软的雪地,后脑垫着柔软的温热,他还没觉得疼,只听成步堂嘶嘶的倒吸气声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

“疼死我了!”成步堂拼命甩着自己的手,一边往指骨上吹气。法庭已经陆续有人从大门走出来,看到两个正装男子跌坐在雪地上,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御剑捉住成步堂的手,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摔就算了,你怎么还迎了上来?”

这两天温度有所回升,雪落在地上又被路人踩踏,只要太阳一照,雪就会化为冰面,变得坚硬光滑。御剑顾不上沾湿敞开的大衣,急忙握着成步堂的手指,看到那直接砸向冰面的手背通红,幸亏拍掉冰凌后没有发现损伤。

成步堂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两个人丢人总比一个人丢人好嘛。”

在阴沉的天空、雪白的地面与火辣的西服之上,他看到了一缕清透的薄红从检事比雪还要剔透的脸庞上爬起。他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脸上也在发热,于是想用冰冷的手遏制一下脸部发烫的趋势,可是他动了动,发现手还被人握住,指尖碰到那人的掌心,反而感受到一丝恍若错觉的暖意。

两人猛然把手收了回去,有点狼狈地站了起来。

御剑尴尬地咳了两声,成步堂将视线看向天边翻滚的乌云,假装没有看到检事浓密的银丝里通红的耳廓。

“刚刚,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检事的声音压得很低。

“啊,”成步堂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又躲开视线,直视那双灰色眸子的时候,他更是把刚刚想要说的话全部忘掉。

诚实的律师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忘了。”

“那么,”御剑点点头,薄而浅淡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没有防备的表情,“下次见面再说吧。”

 

“美贯,”男人第三次催促,“你真的该睡觉了。”

他又把电视打开,节目已经播放到深夜档,镜头前漂亮的妇人在教导观众如何制作健康美味的早餐便当,就算没有调节音量,节目本身也会把声音调低,确保不会骚扰到邻居。美贯窝在成步堂膝盖上,头一点一点的,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但她下巴磕到成步堂的大腿,又强撑着打开眼皮,眼白里已经有了红血丝。

“再接着,你弄丢了律师徽章,这些年来我也没见过御剑叔叔,”美贯的眼睛泛起了薄薄轻雾,“你有把他找回来吗?”

“我曾经努力过,”前钢琴师,刚刚转职为新手律师的老父亲幽幽叹气,“可我已经不是律师了,我没有机会去见他……向他说明我的心意。”

美贯弹了起来,直视她爸爸深蓝色的、疲惫的双眼:“那是因为我吗?”

成步堂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摇摇头:“当然不是。”

咎由自取的错过和逃避,怎么可以怪罪在毫不知情的女孩身上。

“好啦,故事的结局你都听到了。”成步堂用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女孩强撑的眼皮,“晚安。”

“这怎么会是结局呢……”

她看着男子那双明亮温暖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电视机降低的背景音中,男人宽阔的肩膀为她撑起了一道遮风挡雨的屏障,她还想说什么,但是魔术师的亲人也仿佛获得了魔力,他温暖的手像给她施展了昏睡术,她的意识不可控制地往深渊坠去,背后依靠着的是温暖坚实的身体,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睡眠。

“御剑叔叔还在等你。”美贯喃喃说着什么。

成步堂听不清楚,便将耳朵凑近了,然后用力睁大双眼。

“——你可不能再错过了呀,爸爸。”

 

+++

 

夜深人静的检事局,唯有高层的灯还亮着,像雪里雾中一只半阖着眼睛的巨兽,呼吸轻缓安静,那抹光却始终不曾熄灭。

即使在聚精会神地工作,身体依然可以感知到此时正是该休息的时间。在眼睛感到疼痛时,御剑将办公室的灯熄掉一半,只留下办公桌前暖暖的一团,照亮着眼前处理不尽的文件。现在他刚刚点上最后一个句号,放下笔,抬头时那瞬间天地颠倒,他连忙扶住太阳穴,将摇摇欲坠的身体靠在办公桌上。

神奇的是,他并不觉得疲惫,哪怕连续工作的时间已经到了连机器都要报废的程度。他觉得四肢绵软,头脑清醒,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超负荷工作中成为了负担,他用力揉捏着太阳穴,企图让发热疼痛的头脑平静下来,但一时之间效果甚微。年轻的新任检事局长扶着办公桌缓缓站起来,为自己倒上一杯早已冷掉的红茶,比室温更为冰冷的液体滚入他的喉结,让发热的头脑重归平静。他将口袋里的眼镜重新戴上,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往外走去。

刚打开门他就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

自9岁以来,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是他的克星,不然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最落魄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陷入无法忍受的糗事中。

打开的房门外站着一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办公室主人被他骤然靠近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只是连续熬夜的身体不听他的话,后撤的膝盖弯一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那时在法庭外,不可控制地往后仰去。

此时,他的手臂被用力捉住,一把往回拉去。七年前,被他视为克星的男人把他当成肉垫,现在,律师在磨难中得到成长,连手臂都显得更加有力。

只是他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格外可恶:“这么久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御剑。”

新任局长来不及思考“新手律师”是如何在深夜潜进检事局的,他一把将黑发男子拉进办公室,打开灯并关上了门,不让这个好不容易才拿回律师徽章的男人因为擅闯检事局长办公室而再出意外。

直到此时,御剑才发现,自己与这个男人也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在同一个空间中相处过了。

为了掩饰耳边泛起的微热,他咳嗽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现在的检事局已经成为了律师随意进出的驿站了吗?”

男人把头上的毛线帽摘了下来,轻轻揉了揉脑后的发,那些坚硬、倔强如本人的黑发又执拗地支棱起来,硬邦邦地从指缝中露出来。御剑看着他反客为主地坐到沙发上,向他摊开双手。

“站在那多累啊,”律师说道,“不过来坐着吗?御剑。”

这种从容的态度让他感到陌生。办公室主人轻叹一口气,缓缓坐到他身边。

“我是来谢谢你的。”男人再次揉了揉头发,语气中带着点羞涩,“刚刚被女儿赶出门了,说如果我不来,她就要押着我过来了。”

御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曾以伪证罪被剥夺律师资格的男人,要重新获得律师资格确实困难重重。他刚刚升上检事局长的位置,作风雷厉风行,刚处理了一批在其位不谋其职的检事,现在正是四面树敌之时,恰好一纸关于缉拿国际间谍的通报送到他的书桌前,他思前想后,脑内设立的无数方案,在最重要的那环之中,始终有着这个男人的身影。

御剑放缓了语气说道:“不用谢,我同样需要你的帮忙。”

成步堂笑了笑,轻轻摇头。

深夜的局长办公室寂静无声,两个人肩并肩地坐着,语气平淡而疲惫,自有成年人与多年好友无须多言的默契。这种沉默像渔网一样密密地缠绕着检事局长,让他无法呼吸,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和成步堂这样聊过天,用余光望去,男人腮边下巴是密密的胡茬,淡淡的青色覆盖着他的脸颊,他眼眶下也是青色的,圆而大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显得尤其疲惫。他觉得自己与这人之间不应该只剩下陌生的寒暄,但他对此毫无办法。

还是成步堂先开的口。

“御剑,”男人的声音似乎比印象中的低一些,语气带着无奈和轻叹,“你究竟有多久没睡觉了啊……”

甚至不用转身,他都能感受到男人打量的眼神,正如他也在打量他一样。御剑突然有些烦躁,不知道是为了这打太极一样的对话,还是男人语气中他不熟悉的成熟。他变了,任何人在经历了七年的磨难以后都会变,只是让御剑真正察觉到男人变化的,不是因为拜访时遇到的那位大眼睛少女,不是那身舒适却陌生的衣服,而是近在咫尺男人像哄孩子一样的低语。七年了,已经七年了,不管在叶樱院、在法庭外,还是如今的局长办公室,他与他都在打着相似的哑谜,这七年对于他的职业是一种前进,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在原地徘徊,男人的眼亮晶晶地刻在他的心中,但他无法再主动往前一步,哪怕他就在眼前。

“如果只是说谢谢的话,我已经收到了,”他站起来,忍住了眼前的天旋地转,咬着牙低语道,“我确实很久没有休息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恕我……”

他一边往外走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猛然一扯,疲惫的检事局长重心不稳,踉跄两步,又跌坐在沙发上。这一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收窄,他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慌忙睁开的眼中,看到了一双如晴朗夜空般的瞳仁。

他挣了一下,发现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没有放开的意思。

突然,他的视线陷入模糊,鼻尖感觉到温暖,他下意识闭眼,只觉得暖意从鼻尖滑到额头,温暖湿润的皮肤触碰着彼此,他在迷糊中睁开眼,看到成步堂发红却干燥的眼眶。

“你知道吗御剑,”男人轻叹,“美贯在骂我……说我弄丢了你。”

什么?

七年前,律师被正式宣判失去律师徽章时,御剑还在国外被数案缠身,耽搁了几天,回到国内时,成步堂律师事务所已经人去楼空。那时候,他发疯似的用拳头砸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脑内不断想起离开时成步堂笑着的脸,那时候的他是全日本最闪亮的律师,他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下次见。而最终甩开他的手,默不作声远去的,也是这个男人。

这么近的距离,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尽数扑在他的人中与上唇处,他被这干净的气息蒸得有些恍惚,不由得往上轻轻一凑,但那人往后撤,两人的距离胶着在那相连的鼻息中,不远不近。

这一切是那么顺其自然,仿佛他们早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两只高傲的野猫在风雨中渴求对方的温暖,却谁也不愿意俯下身来妥协,这重新再见的九年间,他们无数次相遇,又无数次错过,仿佛是那追逐着鼻息而去的唇,永远无法触碰到他渴望的温暖。

他的手臂抬起缠绕在成步堂的肩上,已经没法分神去留意门是不是已经彻底关紧。

“早知道会是这样,”成步堂咬着牙说,“24岁时我就应该这么做了。”

御剑低哑着说:“不然……你以为会怎样?”

成步堂笑了出来:“是啊。”

他没有机会再说话了,因为律师把他压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堵住了他的话语。

 

他以为会怎样?成步堂龙一向来不擅长无端的猜测和推断,他永远选择走好眼前的那一步,他的脚印永远坚实清晰,却偏偏对于近在身边的人优柔寡断。在双唇交接时成步堂想,在重新见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将自己的心交给了这个男人,而再往前推,或许在20岁时报纸上的惊鸿一瞥,10岁时痛失好友的绝望伤心,9岁时满面泪水里逆光的身影,在更早的更早,认死理的自己就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却兜兜转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错过。

身下的检事局长是那么柔顺,宽阔的肩膀靠在暗红色的沙发上,软得似乎要融进去,口腔里有清新的、像薄荷糖一样的茶香,他仰起头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心与牙关一起打开。

成步堂摘掉了他的眼镜随意地甩在一旁,用自己的肩膀压着男人的,将两人的舌尖勾在一起。他觉得这很荒唐,深夜潜入检事局长的办公室,将他压在沙发上亲吻。他可能会有点疼,成步堂走神想着,自己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剃胡子,而御剑的下巴光洁如凝脂。

突然间,他虎牙一合,御剑嘶的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检事局长的嘴唇殷红,那一点血色迅速凝聚成珠,顺着他苍白的下巴往下掉,成步堂连忙用手接住,又忍不住向往前靠去,将那个伤口封住。

或是这点疼痛唤醒了理智,温热的手心挡住了男人的唇,御剑眉头紧皱,可惜通红脸颊和眼眶出卖了他这肃穆的模样。

他觉得他故作严肃的样子非常可爱,忍不住用脸颊蹭他的手,让本来就无法集中精神的检事局长更显动摇。御剑一把缩回了手,大声呵斥道:“不要再胡闹了!”

“我哪里在胡闹了!”成步堂几乎要对着他喊出“异议”。他抓着他的手,将那养尊处优的腕子按在沙发上,五官组成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表情。

“逃避和忽视,让我失去够多了,”成步堂摇摇头,“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在四肢组成的温热的枷锁中,御剑艰难地别过头去,不敢面对那审视的目光:“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他被迫直视着律师步步紧逼的双眼,因为他的视线被禁锢着,耳朵被宽大的掌心捂住,手指插在他后脑的发丝之中。

“听好了。”成步堂龙一咬着牙,俯身贴向他的耳朵。

御剑瞪大了双眼。

 

此时此刻,在温暖的毯子包裹下沉沉入睡的美贯并不知道,她的爸爸终于将他珍视的东西找了回来。

 

 

 

End

评论(3)
热度(861)
  1. 共8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月色边缘 | Powered by LOFTER